中文二B 蔡欣怡 張馨潔 洪培雅
摘要
本文以探討傳統童話故事與現今童話再創中的女性角色為研究目的。其研究意義有二:一、大家耳熟能詳的傳統童話故事中,蘊含著關於過去女性在父權社會下的壓迫、欺凌,但是對於現在的人來說,卻大多還是無法認清傳統童話故事中對女性的不平等。二、新的童話文本再創,顛覆過去我們對於傳統童話故事的劇情、角色的認知,之中也包含著女性意識的覺醒,重新給予我們思考傳統童話中性別印象的定義。故從這些文本故事中的角色性格、故事安排、女性議題方面研究,目的是從中探討出傳統童話故事中,那些對於女性不平等或是刻意塑造的形象作一轉換,並且進一步去深思女性形象在現今社會的是否也被刻意的塑造著。
關鍵字:童話、父權、再創、顛覆、性別印象
一、前言
關於童話的定義,有學者認為是專為兒童創作的,以神奇詭異的幻想來反應現實生活,融現實與生活為一爐,包含想像與情趣的故事性敘事作品。1但也有爭論認為童話創作的出發點不一定是為了兒童創作,有些是從民間故事採集而來。但無論如何,童話確實可以反映出某一程度的,創作那時當代社會的面貌與觀念。
而近來關於討論傳統童話的書籍不少,有的試圖還原傳統童話的原來面貌,有的則是以傳統童話為故事基礎,從事再創與顛覆。只不過,無論是哪樣的作品,大多人還是對傳統童話的印象停留在小時候所聽來、看來的故事書跟卡通。其實,傳統童話作品,都有著對於女性刻版印象的塑造。對於女性角色與其情節,通常有著共同的母題,這樣的母題其實展現了人類心理的集體潛意識,蘊含其中的女性壓抑與強烈的道德意義更是影響深遠。並且,傳統童話中大多,都還保留著過去父權時代男性對於女性的刻意控制與迫害。
所以本文分成兩個部份來討論,以此重新建構大家對於傳統童話中女性角色的認知。第一部份是以傳統的童話故事來做一分析,以大家較為耳熟能詳,常被商業操作的〈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作為我們的文本。第二部份,則是以專為女性主義,重新再創傳統童話的女性角色作品的《醜女與野獸》,還有顛覆傳統童話思考的兩本繪本來探討。最後,以兩部份作為比較,看現今社會觀念是否依然囿限於以前傳統的父權思想,而女性是否依然成為被刻意塑造、成為商業產品進而物化的存在。
二、論傳統童話故事中的女性特質
──以〈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為例
《格林童話》原名為《兒童和家庭的童話》,1812年出版,是德國的格林兄弟雅各布和威廉合力搜集民間故事加以編寫而成,1815年第二卷出版,不斷改寫、增修後,目前通行於市面上的是1857年的第七版,也是格林兄弟生前最後修改過的版本。《格林童話》並非個人創作,而是民間文學的搜集和整理,童話看來雖不起眼,卻從德國流傳到世界各地,以單純、富有娛悅性等特點,更符合「童話」的本質,孩子們也容易接受,其在藝術形式方面具備更多歐洲民間童話的共性,且成為後代作家創作題材來源2。
而桐生操《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的序中提到,他們是參考了各家學者的不同分析,不管是使用精神分析方面還是歷史面的解析,都是以挖掘格林童話中的現實面貌為主要目的,故以下將以《格林童話全集》3和桐生操《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為主,提出〈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這三篇較廣為人知的童話故事,探討其女性特質及童話故事中女性角色遭受父權社會壓迫的真實面貌為何。
(一)女性外貌與內心性格的塑造
童話故事中女性「美的標準」是以量化來控制女性的身體,不是以自己為本位,而是透過他人的目光來決定,如〈白雪公主〉中王后與魔鏡的對答,「魔鏡魔鏡,掛在牆上,全國上下,哪個女人最漂亮?」此問題重複了七次,以外在的聲音來定位出女性的外貌,意味著女性失去自主性,思想無法獨立。《格林童話》美化了女性,而美麗也是嫉妒的開端,王后與魔鏡的對答焦點是美麗,當王后得不到理想答案時,嫉妒的情緒便開始燃燒,漸漸變成惡母;〈睡美人〉中王子對沉睡中的公主發出其美貌的讚嘆,象徵男性(主體)的凝望評價出對女性(客體)的美麗,透過男性眼光來檢視女性形象,西蒙.波娃則認為:
女人ㄧ開始就存在著自我生存與客觀自我──「做他者」的衝突。人們教導她說,為了討人喜歡,她必須盡力去討好,必須把自己變成客體,所以,她應當放棄自我的權利。她被當成活的布娃娃看待,得不到自由。
男女存在的關係是,男性「主動」去看,而女性等著「被看」,無疑顯露出男性的權力,男性居於優勢和主導地位;故事裡充斥著男性的語言、文化和價值思想,女性則是愚蠢和被物化的形象。而〈灰姑娘〉的故事裡,並沒有特別強調女主角的外貌,而是突顯其善良性格,使讀者同情其處境。
白雪公主是在下雪的夜裡出生的,皮膚雪白,嘴唇血紅,頭髮像烏檀木一樣黑油油的。當獵人奉命要刺穿她純潔的心靈,白雪公主一下子哭了起來,心裡非常害怕。巫婆拴住她的脖子,公主就透不過氣而昏倒;梳子一插進她的頭髮,也立刻倒在地上;蘋果剛咬一口,就立刻倒在地上死了。4
白雪公主個性溫柔善良,柔弱不堪,遇到困難完全沒有抵抗力,巫婆三次的陷害,不一會兒就成功了,公主在文本中少有說話的機會,當她說話時都是為了求得生存,向獵人求饒、請小矮人收留她;當她不說話時,多半順著故事情節走,塑造出一個令人羨慕的完美形象(因讀者看不見其缺點);睡美人等待王子的溫柔一吻才醒來,被動等待愛情出現,描述女孩天真、對外在一無所知,使得女性讀者把自己投射到童話裡,誤認為真實世界的愛情會浪漫到來,說明了女性習慣等待,但其際遇卻不如童話故事完美順利。
灰姑娘唯一的出路就是等待王子解救,否則永遠處於任勞任怨、卑劣的地位
,那種缺乏自信、畏懼獨立和尋求庇護的被動心理,心理學家稱之為「灰姑娘情結」,無意發揮自己的心智與創意,只期待著外界事物來改變她的生命,灰姑娘在不同時代、不同國家都能引起女性的共鳴的原因,與小女孩原始的恐懼(害怕母親死亡、懼怕父親娶進惡毒後母)緊扣相連,她是一夜之間生命被改變的典型範本,其受虐狀態成為父權統治下合理的形象,所以眾人便認為女性習慣性地對獨立懷有恐懼,這種恐懼讓她不願意走出去,但這不是天生的,是被別人影響,女性在傳統家庭中被訓練出來即是需要別人、歸屬別人,壓抑了女性原有的能力和專長,唯有持續忍耐,直到有一天童話故事成真,有人將她從真實生活的焦慮中拯救出來。
〈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這三篇女主角的個性都是溫柔、被動的典型,外貌往往都是長髮、穿著蓬蓬裙,非常可人美麗,這種「女人是弱者」的刻版印象,是傳統童話故事的基本特質,矮化女性的特質非常突出,為何總是公主遇到困難?公主出現時,故事理所當然的發展,王子就會出現,展現其勇猛,不同於女性的懦弱,而結局都是「從此幸福快樂」,這個模式套到許多童話故事裡,使讀者產生一貫的觀念,公主就是如此的形象,難道公主不能改變,擁有其主體意識嗎?為何童話故事中的公主總是缺乏獨立和勇氣,毫無自主能力?
(二)壞女人與女主角的關係
童話故事裡後母總是扮演邪惡角色,為保護自己的親生子女,而虧待非親生的孩子。《格林童話》第二版的〈白雪公主〉,把王后改動成後母,王后生下白雪公主後死亡,國王再娶,後母因嫉妒公主的美貌,設下狠毒的計謀,後母的魔女形象愈來愈明顯,不論是掐死公主或運用魔法,都顯得相當殘忍。
而〈灰姑娘〉也是繼母與灰姑娘的對立形態,繼母驅逐灰姑娘的存在,這種心結來自丈夫前妻的遺傳因子,隨著灰姑娘慢慢長大,繼母的心結也愈明顯而複雜,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子女,自居高傲的姿態成為新女主人。〈睡美人〉的故事中,「在王國裡有十三個預言家,但國王只有十二個金盤子給她們吃飯…」,造成第十三個女預言家對公主下惡毒詛咒。
童話慣以二元對立的模式來強化女性特質,壞女人與女主角同樣身為女性,但塑造出的形象恰恰相互對照,藉以壞女人的「惡毒」襯托出女主角的心地「善良」,壞女人的嫉妒心使然,來突顯女主角的美貌,最後故事帶出惡人會有所報應的訊息,使讀者容易以兩極化來區分這兩者的關係,刻板印象也隨之形成。
(三)男性角色的扮演
經典童話故事中的男性,主要為「父親」和「王子」,父親多出現在故事的開頭,如〈白雪公主〉裡的父王再娶皇后之後,便沒有出現;〈灰姑娘〉的父親亦是娶了後母,就突然消失,對於灰姑娘被虐待的事,完全不知,父權社會把對女性身體的殘害視為自然。然而,父親的角色是不可或缺的,若沒有他的行為,故事便沒辦法繼續發展下去,故事的背後一直存在著父親的隱藏監控,卻也沒有直接跳出來說其觀點。
而王子的角色象徵著故事即將結束,每一則故事裡的王子如果相互替換,似乎也沒有衝突,王子的特性模糊、可替代,他穿梭在每則童話中,成了女性愛慕的對象,解決女主角的難題與困境,故事也隨之劃下句點。〈灰姑娘〉中的王子只憑著一隻遺落的鞋子來尋找一生的伴侶,讀者的心理理所當然的期待能找到灰姑娘,但事實上王子的盲目是讓人難以理解的。
此三篇故事中,男性與女主角的對話、交集並不多,男性適時的出現來引導女主角的命運,似乎男性的每個動作都影響著女主角,這種性別差異不僅僅是生理上,從外在到內在所有規範都在男性手中,把女性形象塑造成僵化的特質,女性永遠是被動、懦弱的,這對女性來說非常不公平。
(四)從桐生操《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看女性定位
〈白雪公主〉在原來格林童話故事中的後母,其實是白雪公主的親生母親,之所以與白雪公主反目成仇,是因為兩個人在爭奪國王的愛。故事一開始,桐生操就先提起國王對皇后已經不感到興趣,因為皇后已經不再年輕。因為國王的關係,所以皇后決定生下一個孩子。故事中,皇后是這麼想的:
只要生一個孩子,就一定能夠挽回國王的心。不,就算國王不再愛我,我也是王子的生母,沒有人能夠動搖我的地位……。 5
生下來的雖然不是兒子而是女兒,但確實皇后又得到國王的重視。只是在公主漸漸長大,國王開始覬覦起自己的親生女兒。在故事中,很明顯將國王的醜態寫出。
可是有一天,皇后發現有些不對勁,她發覺國王凝視白雪公主的眼神不像是父親在看女兒,而像是男人在看女人。他盯著公主胸部白皙的肌膚、看著公主裙腳下不經意露出的腳踝,眼中竟蘊含了異樣的慾望之光。6
之後國王更對白雪公主侵犯,造成皇后與白雪公主之間的心結。皇后開始厭惡起自己的女兒,白雪公主則是奪取自己母親的地位,變得恃寵而驕,為所欲為。後來皇后決定向自己的女兒痛下殺手,因為她發現自己的地位已經被女兒完全奪取。從皇后與魔鏡的對話就可以知道:
「魔鏡啊,魔鏡,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魔鏡這麼回答她:「皇后啊,在這裡你的確是最美的女人,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是白雪公主,白雪公主才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7
就此開始了皇后對白雪公主一連四次的加害,最後白雪公主卻沒有死去,反而成為鄰國王子的新娘,並且決定對自己的母親報仇。皇后最終死在穿著燒紅鐵鞋的酷刑之下。
在這篇故事中,雖然桐生操將重點著重在「女兒與生母之間的情愛糾葛」,但其實整場悲劇都是因為國王所造成。恩格斯的《家庭、私有財產與國家起源》中提到,傳統社會中女性身體被賦予交換價值,提供男性性慾與生產小孩這兩個功用。8所以可以看見,故事一開始國王對不再年輕的皇后產生興趣時,皇后唯一找到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是以小孩來穩固自己的地位。從這點可以看出,皇后的觀念完全是出自於父權社會下壓迫所產生的。她能找的方法,也是必須經過父權社會觀念認可。
在米列《性政治》中很明確的說到,社會藉性別角色刻板化的過程,讓婦女接受他們的次等地位,並藉由各方式使婦女附屬於男人,但這種控制最終行使是在私密的,個人層次上的在臥房。9所以可以得知故事中的皇后,其實是被控制、被壓迫的,白雪公主則是先受到國王的性侵害,而後接受自己被壓迫,進一步服從,將父權社會的性別觀念內化。這個故事中的兩個女人,都是跟隨著國王的喜愛好惡,進而改變自己,這都是為了象徵父權國王的認同。
仔細去看,雖然國王在此篇故事中並不是主要角色,卻是引起母女互相殘殺的始作俑者。但是,當我們在看這篇故事時,大多對白雪公主與皇后多加批判,認為作母親的不該嫉妒女兒,女兒不該與母親爭搶國王。可是,換個角度想,其實這兩個女性角色都是父權下的犧牲者,不但被壓抑,還得接受認同,硬是將父權社會的價值觀成為自己依循的法則。
〈睡美人〉的故事中,由於公主因為無法保有處女之身,而沉睡了一百年。和〈灰姑娘〉的故事相同,灰姑娘之所以必須在十二點鐘離開舞會,也是因為必須堅守貞操。從〈睡美人〉的故事可以得知,古代對於女子失貞的處罰都是嚴厲的。故事中,壞巫女對於公主的詛咒是:
等到公主十五歲時,將被紡錘刺傷,當場倒地斃命……10
而紡錘所代表的是男人的生殖器官,被刺傷代表失貞。這一點,在〈睡美人〉此篇故事國王詢問學者看法時,有詳細的解釋:
不,不是這樣,既覺得紡錘的形狀是在暗喻男性的陽具,當公主十五歲時會遭到侵犯,導致喪失處女之身。因為過程中帶著極大的痛楚,也會流出大量的血,所以公主才會暈厥,這是沈睡的真正含意吧?11
無論如何,都可以看出對於失貞,對於女性來說都是不可以被允許的。所以,一開始壞巫婆的詛咒是「死亡」,後來才由其他巫女改變成「沉睡一百年」,但都代表著女性失貞都是不可補救或是無法被接受。就連後來找尋公主的王子,在結婚當晚知道公主仍是初夜時,還感到滿足,可以明白當時人對於女子貞操的重視,這一點在〈灰姑娘〉中也被提起,原本協助灰姑娘的助手,從神仙教母轉變為一個受過灰姑娘母親幫助的婦人,這個婦人在灰姑娘參加舞會時清楚的說道:
不過,仙度瑞拉,你要仔細聽好,你在城裡絕對不可以待到半夜,你媽媽希望在你結婚之前都能保持純潔之身;所以不論如何,你都必須在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前趕回來,我希望你能答應我這個要求……12
由此兩篇作品可以看見,從前社會對於女性貞操所持有的態度。但無論如何,這樣的限制,也就代表女子的不自由與不平等。為什麼女性不能保持自己的童貞是罪惡的?這個罪惡感是女性自己本身所有的,還是說是為了要獲得父權價值觀的認可所產生?
在葛瑞爾的《女太監》中提到,女人是被動的性存在。13由此可得知,女性對於性這一方面,都不是處在一個主動的地位,所以對於性方面的觀念自然也不會是自發性的,去思考或是以自己的意願為行為模式,所以可以明白,這樣的罪惡是男性為了控制女性所給予的性別刻版印象。
基進女性主義代表Adrienne Richy在1980年的《強迫異性戀與女同志存在》一文中指出,像貞操帶、理想化、純潔戀愛的羅曼史與婚姻等等,這種從生理到意識的箝制,都是迫使女性成為男人生理與情感的各種需求的對象。14更可以證明了,對於失貞有罪惡感的觀念,其實都是男性為了得到自身自私的生、心理需求,硬加於女性身上。
童話故事本身的內涵,應當可以啟發孩童的心靈,作為道德倫理教訓,然而,童話故事裡的女性角色,並不代表一個女性真正的觀點和立場,不論是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等,都是男性夢中的形象,在男性宰制的狀況下,女性幾乎是一路扮演著「沉默」直到故事結束。透過閱讀文本,讀者與童話中「虛構的人物」相互映照,從他者映照出「真實的我」,進而更了解自己,但女性深入童話故事中,幻想自己是公主,渴望王子的出現,這一「內化」的過程,將使她在真實人生中遇到挫敗,無法認清事實情況。
傳統童話故事在《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中被加以詮釋,將格林童話的原貌顯現出來。這樣的還原,比現今流傳的版本中對女性的壓迫,還要來得嚴重,並且確切的表現出當時社會的道德觀念對於女性的戕害有多麼的劇烈。即使女性開始有自己的行為意識(像是白雪公主的復仇),但其實那都是在父權觀念下所產生的。所以,女性依舊美麗,但是只能沉默,只能等待。
總結而言,女性在童話故事中的形象,其實正反映了當代社會女性的地位,還有男性心理中對於女性形象的造成。像灰姑娘這樣一位女僕如果不借助外力,是很難自我提升的。而借助外力必須有女性最基本的資源──美貌,這也是所有的夢想、虛幻心態所必須的前提。顯然已不符合現代的女性主義,而那卻是最原始的人性,也是編織童話故事的原動力,更是父權社會下,男性掌控一切的證據。
三、從童話再創中討論女性角色
──以《醜女與野獸》和現代繪本為例
《醜女與野獸──女性主義顛覆書寫》15的作者Barbara G . Walker精於女性神話、謎語、儀式、習俗的研究,重新改編大家耳熟能詳的童話故事,改變以往在故事中展現出,強勢的男性意識型態。藉由故事改寫,使讀者注意到原來在童話故事中隱藏著「男人」的觀點,只是被男性作家有意無意的認為代表全人類,而忽略女人與萬物共存的世界。
〈白雪公主〉裡的皇后是典型的壞女人,童話故事裡,惡毒的後母隨處可見,《灰姑娘》的故事也是一例;而故事中父親的角色往往擁有仁慈的品德,而且絕不涉入女人的戰爭,是標準的「不沾鍋」。〈白雪公主〉中的皇后之所以被賦予邪惡的個性,作者認為是因為她忌妒白雪公主比她美麗,而且她練習魔法,是一位巫女。
一般而言,男性會比女性自己更加重視女性的容貌,因為男性在性方面的反應,很大一部分源自於視覺上的刺激。相反的,女性對於美的認定較多元,她們可能在不拿女性容貌競逐的情況下,認同多種不同的美。在男性的思考模式之下,女性的美貌競爭,成為忌妒的源頭,時則為來自男性心理的投射。
至於魔法方面,古代西方社會中有能力、有學問的女人在中世紀被男性貶抑為女巫。女性擁有智慧,接著就能夠擁有權利16,這在父權主導的社會中是不允許的,因此聰明的女人往往被污名為邪惡、詭詐、圖謀不軌。
改編自〈白雪公主〉的〈夜雪公主〉17,故事裡的後母不再是個與白雪公主爭美的邪惡女人,反而是位慈愛、有度量的女人。她識破獵人的離間詭計,保護白雪公主逃出種種困難,爲她創造幸福的生活。
另一篇改編自安徒生童話的(小小美人魚)18,在作者的重新塑造之下,美人魚不再是因為愛情而犧牲身體上的舒適,因為作者認為愛情不該是傷人的,而是平等的,他讓美人魚為了追求自由而出走、受苦,而不是單純、盲目的爲了追求愛情。並且遇到一位懂得關懷也具有同情心的王子,解脫了她的痛苦,給了故事一個較完滿公平的本質。
《醜女與野獸》19改編自大家耳熟能詳的故事(美女與野獸),探討如果女主角少了一點美麗、多了一點個性,那結局是否會有所不同?原著中女主角的美麗在此書中被轉化為:
她背駝腿彎、走路內八字、體型肥大、皮膚粗糙、頭髮稀疏、雙眼如豬眼般細小、鼻大如球、牙齒歪疏,下顎變形。這可憐的女孩子太可怕了,所以人人都叫她醜八怪。20
如作者在前言所說,這些故事經歷數世紀父權文化的過濾,除了年輕貌美的「公主」之外,對女性少有尊重,將女性與其功能視為故事的點綴,長得不漂亮的女孩,自然就與幸福無緣。原著故事的女主角善良、逆來順受。但在這本書中,她對於自己醜陋的外貌坦然接受,還因為擁有許多美德而受到眾人的歡迎。雖然故事最後,野獸並沒有因為得到醜女的愛而解除魔咒,成為英俊的王子,但他們仍然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原著中的美女爲了替父親贖罪,來到野獸的城堡;又因為對於愛情的堅貞,解除也受所受的魔咒。在野獸變回王子的這一刻,美女從前的犧牲才突然有了代價,這個故事才因此圓滿動人。這個改編故事表現男性處於支配、主宰的腳色;傳統女性在愛情和婚姻的關係中,常扮演著犧牲的角色,透過這樣的犧牲,才能夠完成救贖,女性因而有資格被頌讚,男性與女性同樣處於不平等的狀態。藉由《醜女與野獸──女性主義顛覆書寫》讓女性不用再因為犧牲才能換取幸福,也不用再依附於大眾所期待的那種俊男美女的愛情,而是主動的去追求她所認為的幸福。
在《醜女與野獸──女性主義顛覆書寫》當中,作者雖然以顛覆為名,實則是在還原女性在各個故事當中,應有的人性和獨立的人格。在傳統童話上建立一個新的思考方向,帶領讀者跳脫原有的價值觀,更深入的探究女性應受到的尊重。
類似的創作概念也出現在繪本《頑皮公主不出嫁》21當中。故事描述聰明勇敢的史瑪蒂公主想做一位單身貴族。這位公主很特別,她不喜歡穿裙子,整天穿著長褲和她心愛的恐龍、怪物玩耍。但因為公主美麗又富有,以致於求婚者絡繹不絕,爲了使他們知難而退,公主決定出幾道困難的考驗,來逼退這些不知好歹的王子們。考驗的題目包括飼養恐怖的恐龍、和公主比賽穿著溜冰鞋大跳「迪斯可」、越野飆車、騎馬……等,果然沒有任何一位王子比得贏多才多藝的公主。直到史瓦斯王子的出現,差點破壞了公主的計畫,他通過了各項困難的考驗,沒想到,卻在公主大方獻上一個吻之後,變成一隻大蟾蜍。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這位王子,史瑪蒂公主仍舊一個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紙袋公主》22也是顛覆公主故事的經典之作。故事裡的依莉莎公主即將與王子結婚,準備就此展開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沒想到,一隻火龍搗毀了這一切,依莉莎失去了一切,包括她最心愛的王子,只剩一只紙袋能夠蔽體。但她仍勇敢的一路追趕火龍,一心一意要搶救王子,免得他成為火龍的晚餐。最後終於藉著她的機智打敗火龍,沒想到,王子竟然不感激公主的拯救,只在乎公主的穿著打扮配不上自己,厚顏無恥地要求公主換裝後,再來談結婚的事。紙袋公主這才看清阿諾王子的真面目,她寧願作一個快樂有用的公主,追尋自己的人生。
這兩本繪本以幽默的手法減輕顛覆童話帶來的衝擊,卻呈現出許多發人深省的問題。公主怎麼能不嫁給王子?沒有了王子,故事的結局還能幸福快樂嗎?《頑皮公主不出嫁》裡的史瑪蒂公主享受單身生活,獨立而且快樂;沒有以往公主柔弱、依賴的典型,勇於追求她自己所認定的幸福,不一定非得要有美好的愛情,或値得倚靠的男人,也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紙袋公主》由公主來拯救王子,以勇敢、聰明的公主取代女人柔弱、需要男人保護的形象。公主最後果決的表現,反映了現代女性的覺醒,不再拘泥於從前的故事,執著與等待,被動的接受故事的結局,也展現了現代女性獨立聰明的特質!
四、總結
從童話故事中反映出傳統社會對於女性的認知,「傳統女性」一詞是相對於現代女性,是一個跨時空的概念,傳統女子無才便是德,性格溫和,沒有主見,表現其溫柔、文靜、被動、依賴、委婉的特質,在此傳統框架下,以男性為主的父權社會,男性表現其獨立、理性、果斷、堅毅,成為社會所尊崇的主流價值,也是力量的象徵,這種男尊女卑的觀念深深烙印在刻版印象中。
童話故事中的女主角們,擁有美好的外表、姣好的身材、具有柔弱、無助、被動的特質,但長久以來被忽視她們做為「人」應有的獨特性格與特色,彷彿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童話故事中演出不同的角色,長生不死。傳統與現代童話各有不同,甚至許多版本的詮釋,它們的存在,反映出故事的永恆性,一再的被改編,其價值更在於這些文本反映出一群人的信仰,對於我們了解一個族群文化有莫大幫助。現代文本的再創,運用了「互文」方式,透過轉化作品,賦予女主角們更鮮明的人格,與原著進行對話,進而進行批判與質疑。後代以「顛覆」的方式,來凸顯現實社會的問題,諷刺普遍文化對於性別的偏見。(表一)
電影《美麗佳人 歐蘭朵》透過性別跨越,讓觀眾瞭解自始至今的女性,因為性別所受到的限制與曲解。其中,最後一幕的台詞,正好可以此篇論文期望突顯的議題,故節錄於下:
當然,她仍保有天生的優勢,高挑苗條,讓同時代的女性趨之若鶩。再加上她的出身,她已經活了四百年,卻依然不老,況且就因為這裡是英國,每個人都裝做沒看見,但她已經有所不同,她不再屈從於命運,從她擺脫過去的當兒,她找到生命新的開始……。23
唯有正視童話中的女主角們的存在,擺脫過去虛幻又不切實際的假象,才能從中明白女性從以往典型女性特質的規範,跨越到獨立性格的呈現,擺脫世俗期待加諸於女性角色的鉗制,展現出女性對於命運的自主、自覺意識。
(表一)
| 傳統童話故事女性 | 現代童話故事女性 | ||
| 女主角 | 男主角 | 女主角 | 男主角 |
外貌 | 美麗 | 英俊 | 擁有自信 | 英俊 |
性格 特質 | 被動、溫柔 服從、無助 善良、勤勞 示弱、宿命 | 英雄救美、 陽剛、勇敢 | 果敢、智慧、自覺、 重視友誼、開創命運 展現女性溫柔的手腕
| 沙文主義、專斷獨裁、自負 |
結局 | 從此幸福快樂 | 追求自己認定的幸福快樂 |
1 廖卓成著,《童話析論》,大安,2002,頁4~5。
2 讀《漁夫和他的妻子》和《六隻天鵝》,會想到普希金的敘事長詩《漁夫和金魚的故事》和安徒生《野天鵝》。格林兄弟著,楊武能譯,《格林童話全集》,台北:國際少年村,1996,頁6。
3格林兄弟著,楊武能譯,《格林童話全集》,台北:國際少年村,1996。
4格林兄弟著,楊武能譯,《格林童話全集》,台北:國際少年村,1996,頁14 9。
5 桐生操,許嘉祥譯,《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1999,台北:旗品,頁14。
6 桐生操,許嘉祥譯,《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1999,台北:旗品,頁15。
7 桐生操,許嘉祥譯,《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1999,台北:旗品,頁21。
8顧燕翎主編,《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1996,台北:女書,頁63。
9顧燕翎主編,《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1996,台北:女書,頁162~167。
10桐生操,許嘉祥譯,《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1999,台北:旗品,頁58。
11桐生操,許嘉祥譯,《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1999,台北:旗品,頁59。
12桐生操,許嘉祥譯,《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1999,台北:旗品,頁161。
13顧燕翎主編,《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1996,台北:女書,頁124~125。
14顧燕翎主編,《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1996,台北:女書,頁251~253。
15BarbaraG.Walker著,薛興國譯,《醜女與野獸─女性主義顛覆書寫》,台北:智庫文化,1999。
16BarbaraG.Walker著,薛興國譯,《醜女與野獸─女性主義顛覆書寫》,台北:智庫文化,1999,頁23。
17BarbaraG.Walker著,薛興國譯,《醜女與野獸─女性主義顛覆書寫》,台北:智庫文化,1999,頁24~31。
18BarbaraG.Walker著,薛興國譯,《醜女與野獸─女性主義顛覆書寫》,台北:智庫文化,1999,頁226~239。
19BarbaraG.Walker著,薛興國譯,《醜女與野獸─女性主義顛覆書寫》,台北:智庫文化,1999,頁59~66。
20BarbaraG.Walker著,薛興國譯,《醜女與野獸─女性主義顛覆書寫》,台北:智庫文化,1999,頁59。
21Babette Cole文、圖,吳鳳燕譯,《頑皮公主不出嫁》,台北:格林文化,1999。
22 Robert Munsch 文,Michael Martchenko圖,《紙袋公主》,台北:遠流,2005。
23 Virginia Woolf 原著,Sally Potter導演,《Orlando》,UK出版,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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